2025年10月28日 凌晨三點
我爸的呼吸停了。
就在一個小時前,我還在用棉籤蘸水溼潤他乾裂的嘴唇。現在,他的身體在我掌心下慢慢變冷。從確診肝癌晚期到這一刻,不多不少,整整40天。
40天,還不夠我完成一個工作專案,不夠我看完一本書,卻足夠肝癌把一個活生生的人,從能說能笑,變成一具冰冷的軀體。
一、確診那天,他還自己走著進醫院
9月18日,我爸說肚子脹,我催他去醫院檢查。他還能自己走路,上車時還抱怨我小題大做。增強CT結果出來,醫生把我叫到辦公室:「肝內多發佔位,最大病灶12公分,門靜脈癌栓,考慮肝癌晚期。」
「晚期?」我腿一軟,扶著牆才站穩,「醫生,是不是弄錯了?他上週還在小區裡下棋。」
醫生搖頭:「病情發展很快,已經失去手術機會了。
先試試靶向藥吧,但……要做好心理準備。」
我躲在樓梯間哭了十分鐘,回去時我爸正在吃蘋果:「咋樣?我說沒事吧,就是消化不良。」我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:「嗯,肝有點硬化,要住院調理幾天。」

那是我第一次,也是最後一次對他撒謊。
二、病情像坐過山車一樣往下衝
靶向藥侖伐替尼只吃了兩週就出現了嚴重副作用。腹瀉、皮疹、高血壓,最可怕的是,他的肝功能急劇惡化。
第20天,黃疸出現了。先是眼白變黃,接著全身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蠟黃色。他照著鏡子,苦笑著說:「這下真成小黃人了。」
第25天,腹水讓他原本精瘦的肚子脹得像臨盆的孕婦。抽腹水只能暫時緩解,第二天又會脹起來。他開始呼吸困難,只能半躺著睡覺。
第30天,肝性腦病的前兆出現了。他會突然忘記我的名字,對著空氣說話,半夜大喊大叫。清醒時他抓著我的手問:「兒子,我是不是快不行了?」我握著他浮腫的手,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
三、最後七天,我目睹一個人如何被疼痛吞噬
止痛藥從曲馬多換成奧施康定,最後用上芬太尼貼劑。但疼痛還是如影隨形。
他蜷縮在病床上,意識模糊地[呻·吟]。我學會了看監護儀上的數字,知道血壓掉到90/60mmHg意味著什麼;學會了從他呼吸的頻率判斷疼痛等級;學會了在他躁動時握緊他的手,在他昏迷時不停地和他說話。
最後三天,他完全陷入肝昏迷。我一遍遍擦拭他黃染的皮膚,清理他因凝血功能障礙產生的皮下瘀斑。媽媽哭著說:「別擦了,你爸愛乾淨,他不想讓你看見他這樣。」可我停不下來,這是我唯一還能為他做的事。
四、最後一夜,他在我掌心慢慢變冷
昨晚八點,他的呼吸突然變得又淺又急。我知道時候到了。
我握著他的手,貼在自己臉上,像小時候他牽著我的手學走路那樣。我輕聲說:「爸,我長大了,能照顧好媽媽。你太疼了,就別硬撐了。」
凌晨兩點十五分,他的呼吸慢慢變緩,間隔越來越長。最後,像一片羽毛輕輕落地,停了。

40天。
從走進醫院到停止呼吸。
從能說能笑到只剩一具被癌癥掏空的軀殼。
殯儀館的人來接他時,我親自給他換上了早就準備好的壽衣。他的身體很輕,輕得讓我心痛——肝癌在最後一週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脂肪和肌肉。
這40天,我目睹了肝癌最完整的殘忍。它不是慢慢吞噬,是瘋狂撕咬。它不給病人適應的時間,不給家屬緩衝的餘地,像一場海嘯,瞬間摧毀一切。
如果我知道只有40天,我不會把時間浪費在尋找偏方上,不會執著于哪個靶向藥更有效。我會多錄一些他的聲音,多握一會兒他的手,多告訴他幾次:「爸,我愛你。」

可惜,癌癥從不給人如果。
爸,這40天的陪伴,像走過一生那麼長。我熬完了全程,也碎掉了半條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