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交車剛拐出站臺,一股冷風灌進來,我打了個盹,腦袋磕在窗沿。迷糊間,一聲「哎呀——」像針一樣扎破車廂的安靜。
我睜眼,只見對面的大媽雙手抱胸,瞳孔放大,盯著前方女生腳上的黑色布鞋,嗓子眼裡擠出半聲尖叫,接著像被燙了似的彈起,踉蹌擠向後門,車一停就衝了下去。車門合攏,她的背影還在路燈裡小跑,像躲瘟神。

車廂裡剩下一陣竊竊私語。我順著視線看過去——那女生二十出頭,戴耳機,低頭刷手機,腳上一雙最普通的黑色燈芯絨布鞋,鞋頭各縫了一塊白布,針腳細密,像兩片小孝幡。
我猛地想起小時候在外婆家見過的「老樣式」:家裡老人走後,兒孫要穿「七孝鞋」,白布蒙腳尖,走七步一撕,意在「斷塵緣」。後來風俗簡化,有人乾脆把白布縫死,圖個方便,卻忘了忌諱。

女生顯然不知情,她只是圖便宜,夜市十五塊一雙,軟底,擠捷運不累。她感到氣氛怪異,抬頭環視,又把腳往座椅底下縮了縮。我旁邊的大叔輕咳一聲,壓低嗓音:「死人鞋,觸霉頭。」話音飄過去,像往水裡滴了墨,周圍乘客悄悄挪腳,空出半圈真空。我心臟也跟著緊了一下——不是怕鞋,是怕那無形的目光,能把人釘在恥辱柱上。
車到站,我起身,沒往女生那邊走,而是順著通道擠到車尾。並非嫌棄,只是忽然理解了大媽的驚恐:她或許在三十年前,穿著同樣的布鞋送走過親人,那一針一線裡藏著的哭喊,被時間壓成條件反射。我害怕自己也會失態,把陰影甩給一個無辜的姑娘。

車尾顛,燈暗,我抓住吊環,心裡默唸:別怕,那只是布和線,不是咒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