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每天回家都要經過這條樓道。左邊,是鄰居家不斷擴張的「領地」:一個頂天立地的多層木製鞋架塞得滿滿當當,頂上還摞著幾桶大桶水和雜物袋,一輛黑色小拖車和隨意扔在地上的拖鞋,把公共空間擠得水洩不通。物業貼過通知,鄰居嘴上答應,東西卻紋絲不動。每次側身而過,我心裡都憋著一股火,但就像大多數沉默的鄰居一樣,選擇了忍耐。

直到那天,我發現樓道右邊那面一直光禿禿的牆壁,掛上了一幅巨大的黑白照片。照片裝在黑色相框裡,上方裝飾著黑色花飾,下方印著四個清晰的白字——「永遠懷念」。
遺照下面,還鄭重其事地擺了一個供臺,上面燃著紅燭,插著三炷香,嫋嫋青煙在昏暗的樓道裡靜靜升起。整個場景莊重、肅穆,甚至帶著一絲不容侵犯的威儀。
我第一反應是驚愕,甚至有點不適。誰會把先人的遺像掛在公共樓道裡?這太不合常理了。可當我下意識地看向對面——那個塞滿雜物的鞋架和散亂的拖車,正好「正對」著那幅寧靜凝視的遺像時,一股奇妙的連線感突然擊中了我。
樓道裡瞬間形成了一種無聲的、極具張力的對峙。一邊是代表著生者日常、卻侵佔公共秩序的雜亂與隨意;另一邊,是象徵著逝者尊嚴、充滿儀式感的凝視與肅穆。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在這條狹窄的過道裡碰撞。我瞬間明白了那位鄰居的用意。這不是單純的「掛遺照」,這是一場極致隱忍卻又極其有力的「文化反擊」。

面對雜物侵佔,講道理無效,物業調解乏力。但一幅先人遺像,在傳統觀念濃厚的環境裡,卻像一道無形的結界。
它訴說的是「死者為大」、「敬天法祖」的古老法則,它天然帶著一份不容褻瀆的莊嚴。對面那些代表著「生」的雜亂物品,在這種「凝視」下,彷彿瞬間失去了「理直氣壯」的根基,反而顯得突兀、不敬,甚至有些不合時宜。
果然,沒過兩天,我就看見對面那戶的男主人,站在樓道裡,對著那幅遺像和供臺,臉色一陣紅一陣白,幾次想開口說什麼,最終又咽了回去。之前那股「我家門口我做主」的蠻橫勁兒,在另一種更強大、更不可辯駁的「規則」面前,悄悄消散了。
我原本的那點憤怒,竟慢慢化作了理解,甚至一絲無聲的「誇讚」。這招「以靜制動」、「以禮制蠻」,看似無奈,實則充滿了市井生存的智慧與對人心的精準拿捏。它沒有爭吵,沒有破壞,卻用最傳統、也最深沉的方式,重新劃定了公共空間的「氣場」與邊界。有時候,應對不講理的人,或許真的需要一點超越常規的、帶著點「黑色幽默」的智慧。這幅遺照,守住的不僅是一面牆的清淨,更像在提醒所有人:有些規則可以討價還價,但有些敬畏,必須長存于心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