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奶走的那天下午,眼睛是睜著的。
89歲的老人躺在鋪著藍印花被的床上,因病兩天水米未進,嘴唇乾裂起皮。最讓圍在床邊的子孫們心慌的是——她的眼睛沒有閉上,直直地望著褪了色的蚊賬頂;嘴也微微張著,像是還有話沒說完。
「媽——媽——」大兒子顫著手,三次拂過她的眼皮。那雙眼皮卻像有彈性似的,每次合上又緩緩彈開,露出渾濁卻執著的眼珠。房間裡瀰漫著香燭和老人體味混合的怪異氣息,女眷們開始低聲啜泣。

最後的等待
兩天前奶奶開始拒食時,意識還清醒。
她反覆唸叨遠嫁到北方的小女兒的名字,讓大孫子一定要打電話。「叫阿梅回來……我想見見她……」電話那頭,小女兒帶著哭腔:「媽,孩子發燒住院了,我過兩天,過兩天一定回……」
老人不再說話,只是望著窗外那棵老榕樹。她的身體像秋葉般迅速枯萎,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,彷彿在堅守一個約定。
命理師的解釋
慌亂中,家人請來了村裡懂老規矩的命理師。白髮蒼蒼的老師傅在床前站了片刻,又仔細端詳老人的面容,長長嘆了口氣。
「這是心裡掛著人,又空著肚子走的。」他緩緩說道,「人臨走時若是有強烈的念想,再加上久未進食,魂就捨不得走。眼合不上,是因為沒見到想見的人;嘴閉不上,是還有話沒交代。」
屋裡一片死寂。所有人都想起奶奶反覆唸叨的小女兒——那個她最疼愛的、嫁得最遠的麼女。

來不及的遺憾
訊息傳到北方時,小女兒正在兒童醫院的輸液室。
她握著發燙的手機,整個人滑坐到地上。鄰居後來告訴家人,那晚她的哭聲整條街都聽得見。
三天後,當小女兒風塵僕僕趕回,跪在靈前時,奇怪的事發生了——奶奶的眼睛不知何時已經自然合上,嘴唇也輕輕併攏,面容安詳得像睡著了。姑婆抹著淚說:「這是知道你回來了,放心走了。」
出殯那天,小女兒一路捧著遺像,哭得幾乎昏厥。她知道,母親最後睜著的眼睛,是在等她;張著的嘴,是想再叫一聲她的乳名。而這未了的心願,成了她餘生永遠的刺——每一次想起,就疼一次。
有些告別,等不起「過兩天」。有些面,不見就是一輩子。奶奶用她未閉的眼,給所有兒女上了最後一課:來日並不方長,孝心經不起等待。那雙直到最後仍在尋找的眼睛,從此成為這個家族最沉痛的記憶,提醒著每一個遠行的遊子:莫讓思念,成了永遠的遺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