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,雙腿發軟,幾乎無法站起。醫生說出的那些話,像一把冰冷的鑿子,把我剛剛築起的一點點希望,鑿得粉碎。

老婆住院已經一個多月了。確診那天,天塌了。我看著她從能說能笑,到被病痛折磨得日漸消瘦,心如刀絞。但最近幾天,她的指標似乎穩定了些,能多吃幾口流食,偶爾還能和我輕聲說兩句話。我以為,最壞的已經過去,我們正在慢慢爬出深淵。
晚上,看她似乎睡熟了,呼吸平穩,我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,準備去休息室躺一會兒。
起身離開前,我習慣性地回頭看她一眼,想確認她是否安好。
就是這一眼,讓我全身的血液彷彿瞬間凝固。

她閉著眼睛,看似在沉睡,可她的雙手,卻懸在被子外面,正做著一些古怪而重復的動作——手指憑空捻著什麼,像是在理一團不存在的線(撮空理線);接著,手又無意識地、反覆地撫摸、抓撓著身下的床單(循衣摸床)。動作機械、執著,卻毫無目的,彷彿她的靈魂正被困在另一個我們看不見的世界裡,進行著只有她自己才懂的儀式。

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。我幾乎是撲到床邊,抓住她的手,輕聲喚她的名字。她沒反應,手上的動作停了片刻,又開始了。
我踉蹌著衝出病房,幾乎是嘶吼著喊來了值班醫生。
醫生檢查後,把我叫到走廊。他面色凝重,話像鈍刀子割肉:「這是病情嚴重的表現……可能,是譫妄,或者更不好的神經系統癥狀。出現這種情況,通常意味著……」

後面的話,我沒聽清,也聽不進去了。
我只覺得天旋地轉,背靠著冰冷的牆壁,緩緩滑坐到地上。癱軟,不是形容詞,是我那一刻身體最真實的反應。連日來強撐的力氣,被那幾句宣判般的話抽得一乾二淨。

網友們有的說「出現這種狀況,時日不多了」,也有的猜測是「藥物反應,神經紊亂」。但此刻,無論是哪一種,都意味著她正在承受我無法想象、也無法分擔的痛苦。我看著病房裡那盞孤燈下她瘦弱的輪廓,和那雙在空中徒勞動作的手,眼淚決堤。我多希望這只是一場噩夢,醒來她還笑著怪我大驚小怪。

我擦乾眼淚,走回病房,輕輕握住她那雙還在「理線」的手。我不管什麼「時日不多」的預言,也不再去想最壞的可能。我只要在她還感受得到我的時候,握緊她的手,讓她知道,無論她在哪個世界裡「理線」,我都在這裡,陪著。直到,最後一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