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裡三點,家裡的舊空調發出規律的嗡嗡聲。他躺在床上,穿著那件洗得有些鬆垮的淺藍色短袖,眼睛望著天花板,不知在想什麼。粉色的枕頭上印著白色圓點,襯得他消瘦的臉頰愈發沒什麼血色。
「我想吃雪糕。」他忽然說,聲音很輕,但很清晰。

妻子從廚房探出頭,手裡還拿著洗到一半的碗:「現在?你胃……」
「就一根。」他沒看她,眼睛依然望著天花板,右手卻無意識地抬了抬,像在比劃那根想象中的雪糕,「就吃一口,心裡覺得燥。」
妻子擦乾手,走到冰箱前。
冷凍室裡沒什麼東西,只有幾根最普通的牛奶雪糕。她猶豫了一下,還是拿了一根,剝開包裝紙,走回臥室,遞給他。
他接過來,沒有立刻吃,而是先看了看,然後慢慢地、高高地舉起。午後的陽光透過半掩的窗簾,在雪糕上折射出一點微弱的光。他看了好幾秒,才小心地咬下一小口。
冰涼的感覺在嘴裡化開,他閉上眼睛,很慢地舒了一口氣,好像整個人都松了下來。然後,他開始一小口、一小口地吃,動作很慢,每一口都像在品味什麼珍饈。
妻子坐在床沿看著他,沒說話。房間裡很安靜,只有空調的聲音,和他吃雪糕時輕微的、滿足的嘆息。灰白格子的床單,暖色的木頭床頭,還有他手裡那根越來越短的雪糕,一切都普通得像個最平常的夏日午後。
如果不是他太過瘦削的臉頰,和那股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疲憊,這場景幾乎可以算是溫馨的。

後來妻子把這事告訴別人,有人嘆氣說:「那是‘火燒膛’,是身體裡頭燒得慌,想吃點冰的壓一壓。
」
但在這個安靜的午後,在自家的床上,沒有醫院的消毒水味,沒有儀器的滴答聲,只有一根慢慢融化的雪糕。他吃得很專心,彷彿全世界只剩下這一件事值得關注。
妻子看著他吃完最後一口,把木棍仔細地放在床頭櫃上,然後心滿意足地重新躺好,閉上眼睛,好像真的舒服了許多。

她沒去打擾這一刻的寧靜。有些慰藉,不需要追問原因,也不需要衡量得失。在無能為力的生命長河裡,一根雪糕帶來的片刻清涼與平靜,或許就是他此刻能握住的、最真實的小小確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