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拔掉身上所有管子那天,主治醫生輕輕搖了搖頭,沒說話。護士默默收起那些閃著寒光的儀器,病房裡只剩下輸液架空洞的迴響。他知道醫生想說什麼——沒見過病人這樣放棄。
但數字是冰冷的:32次放療,腫瘤沒小,人瘦了40斤。 嘔吐物灼傷食道,放療讓皮膚潰爛到能看見骨頭。最疼的時候,他蜷在床上,覺得「活著」兩個字只剩下僵硬的筆畫,不帶任何溫度和意義。
他發現了那個殘酷的真相:醫院拼命延長的,是「生存期」,而不是「生活」。他的世界被壓縮成一片慘白——白色的牆壁,刺鼻的消毒水,沒完沒了的治療。每天早上醒來,針頭刺入血管的銳痛,放療後翻江倒海的嘔吐,成了他日復一日的全部。他不敢看護士推來的治療車,怕聽見那句「今天再加一次」。

他扛過了每一次,咬著牙,想著也許有光。可當最新一次CT片子出來,陰影依舊頑固,醫生建議嘗試「更激進的方案」時,他盯著片子上那個墨點,突然就覺得,夠了。 他不想再被綁在病床上,不想身體繼續被藥物和管子支配。
他用最後的積蓄,走進小賣部。冰櫃裡,金黃色的啤酒罐在燈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。他算了算,剛好夠買157罐。這個數字,成了他給自己最後的、小小的儀式。
回到出租屋,陽光意外地很好。他靠在床頭,插管處還滲著血。他拉開第一罐,「咔嗒」一聲,比心電監護儀的滴滴聲清脆悅耳得多。冰涼的液體滑過灼痛的喉嚨,帶來久違的、屬于生活的味道——淡淡的麥芽香,夏天燒烤攤的煙火氣,和朋友舉杯的暢快。那些平凡的日子,原來才是生命真正的滋味。
他喝得很慢,一罐,再一罐。陽光在罐口跳躍,他想起許多事。他不是不想活,他只是不想那樣活著——在無休止的痛苦和毫無質量的延長裡,尊嚴一點點耗盡。
後來有人問,後悔嗎?他搖搖頭。至少最後這段日子,那157個空罐子堆積的時光,他是為自己活的。它們像一座小小的、無聲的紀念碑,紀念著一個普通人在生命盡頭,用盡最後的力氣,為自己選擇的、有溫度、有尊嚴的告別。醫生或許不理解,但同病房那些同樣在痛苦中輾轉的人,看著那堆空罐子,默默紅了眼眶——他們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