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回到公司時,眼眶是紅的。上午的「大排畸」產檢,本該是確認胎兒健康發育的安心時刻,但她坐在自己的辦公隔間裡,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,怎麼也止不住。幾位好心的同事圍過去安慰,遞紙巾、輕拍肩膀,可她只是搖頭,哭得更傷心。

我也走過去,因為我們關係不錯。我輕輕問她:「是檢查結果……有什麼問題嗎?」話裡滿是擔憂。
她抬起淚眼婆娑的臉,抽噎著說:「不……不是的……」然後,她把那張超音波單輕輕推到我面前。
那是一張清晰度相當高的影像。
我能辨認出蜷縮的輪廓,小小的頭部,甚至一些模糊的五官細節。坦白說,第一次如此直觀地看到胎兒的真實面貌,與想象中那種圓潤可愛的嬰兒形象,確有差距。皮膚的褶皺、尚未完全成型的五官,在醫學影像的呈現下,顯得……有些抽象。
她吸了吸鼻子,聲音顫抖地繼續說:「醫生快檢查完時,把螢幕轉過來讓我看……我一看,就忍不住了……他……他怎麼長得這麼……這麼不好看啊?我是不是個很糟糕的媽媽,怎麼會這樣想自己的孩子?」
原來,讓這位準媽媽情緒崩潰的,並非健康隱憂,而是那張超音波單上,孩子初次展露的、與她美好想象略有出入的真實樣貌。她期待的是一個「漂亮」的寶寶,但超音波呈現的,是生命最原始、最本真的生長形態。

我頓時完全理解了她的眼淚。那不是嫌棄,而是一種復雜的衝擊——是母愛的本能期待與科學呈現的客觀現實之間,產生的第一次認知碰撞。
她哭的,或許是那份想象的微微落差,更是對自己竟產生這種「以貌取孩」念頭的愧疚與自責。
我趕緊收回自己下意識的審視目光,握住她的手,用最真誠的語氣說:「怎麼會呢?你看,寶寶多健康,指標都很好。這只是他在肚子裡睡覺的樣子,等出生了,長開了,一定是你見過最可愛的寶寶!」
過了一會兒,她的情緒漸漸平復,甚至為自己剛才的「荒唐」破涕為笑。這張超音波單引起的風波,最終成為了辦公室裡一個溫馨又讓人深思的插曲。它讓我們明白,生命之美,首先在于其存在本身的神奇與健康。

而那最初的、或許不夠「上相」的模樣,恰恰是母愛旅程中最真實、最值得珍視的起點。當想象遇見真實,有時眼淚不是傷心,而是愛的序章裡,最動人的一行詩句。